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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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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喜歡走回頭路, 因為回頭也同樣意味著無路可走。

可偏偏玉天寶走得很開心。

他拋下駱駝, 獨自一人從炙熱的沙丘翻滾下去, 放任粗糙的沙粒鉆進了衣衫與皮膚的縫隙中。

在這一刻, 這個男人看起來和沙漠中隨風滾動的枯藤沒什麽區別。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些看似只能隨波浮沈的幹癟枝芽亦是在磨礪與困苦中執著等待煥發生機的力量。

當它們紮根於大地時,也是生命重新開始的時候。

滿臉笑意的玉天寶懶散地躺在沙坑裏, 目送著自己的靈魂隨那天邊的浮雲越飄越高, 直到掙脫泥沼。

與此同時, 與大漠相隔萬裏的遙遠京師, 頭戴翼善冠、身著袞龍袍的年輕帝王緩緩步上高大的城墻,遠眺著驕陽之下的錦繡河山。

他的年紀並不大,可那身沈穩的氣質卻是同齡人中少有的,一雙極為有神的眼睛更是直指人心。

皇權天賦,在旁人看來或許這就是真命天子與碌碌之輩的區別。

城頭的兵士無人敢驚擾陷入沈思的皇帝,唯有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老太監躬身說道:“皇上, 時辰到了。”

朱翊鈞留戀地看了眼遠方的落日,輕輕一嘆,“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

這聲宛若遲暮老人的嘆息讓老太監心中一跳,他的身子愈發低了下去。

朱翊鈞轉身邁下臺階帶著老太監一路前行, 沒多久便穿過花團錦簇的禦花園,來到了一間冷冰冰沒有半點人氣的陳舊宮殿。

皇帝腳步不停,順著斑駁的長廊走到最後一間廂房,擡手推開了房門。

不同於院子裏的落魄荒涼, 外表不起眼的廂房內不單熏著好聞的龍涎香,連床榻擺設都絲毫不遜色於紫禁城主人常駐的南書房。

最讓人驚奇的是,房間一角還蜷縮著一個不論衣著相貌全都與皇帝極為相似的年輕男人。

可比起精力十足的皇帝,屋子裏的男人卻是那麽的蒼白虛弱,虛弱到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徒勞的用充滿恨意的眼光淩遲著每日按時出現的訪客。

早已習慣了這種場面的老太監自動自發地停在外面守門,將獨處的空間留給了兩個貌若雙生的男人。

朱翊鈞把玩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蠟丸,“昔日膠東王立誓金屋藏嬌,這才打動了館陶公主助其登位。沒想到朕也有拾人牙慧的一天。”

他的尾音有些上翹,帶著絲絲愉悅,“朕知道你此刻一定在心中破口大罵,甚至還有可能心存僥幸,盼著你那位神通廣大的父王來宮中救人。可惜啊,早在數日之前封地便傳來秘奏,非但南王世子縱馬身亡,就連南王爺也經受不住悲痛醉酒中風了。”

朱翊鈞將蠟丸放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滿意地看著他渴求的眼神隨著自己的動作四處游走,“朕悲痛之餘,只能將南王府的世襲爵位傳給了另一位嫡系子孫。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南王世子這個人了。”

直到聽見讓人絕望至極的話語,癱軟在地上的南王世子才猛地擡起頭,露出一臉呆滯無措的表情。

“怎麽,你不相信?”

朱翊鈞親手掰開蠟丸,分了一小塊藥渣抹在他的唇上,“皇位確實是一個好東西,因為坐在上面的人能輕易地用榮華富貴四個字收買所有給自己標註了價碼的人。包括南王府的手下在內。”

南王世子輕啟薄唇,任由藥渣從嘴角滑落,“你為什麽不殺我?”

“朕為什麽要殺你?”

朱翊鈞用腳尖碾碎落在他手邊的渣子,“你不是想當皇帝嗎,朕恰恰需要一個可以代替天子出現在朝臣面前的傀儡。”

藥癮漸漸發作,南王世子只能咬住鮮血淋漓的手腕抗拒體內的瘋狂渴望,屈辱地詰問道:“你做這些只是為了找一個傀儡?”

朱翊鈞負手而立,“你們父子做了那麽多事不也只是為了一個皇位?如今你渴望已久的東西就在眼前,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我不知足?”

南王世子痛苦的大喊道:“我為什麽要知足?明明我們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憑什麽你就可以登基為皇統禦四海,而我們父子卻要像囚犯一樣世世代代困守在封地內不得外出一步!”

既然紫禁城裏已經有了朱翊鈞,為什麽偏偏老天爺還要再賜下一個連面貌都全然相似的南王世子。

他們只在出身差了一點,可獨獨這一點卻有如天塹般橫在二者之間。

“統禦四海?除了大義名分,朕僅有的便是這悶如雞籠的紫禁城!”

朱翊鈞自嘲地笑了笑,“或許還要加上那些刀頭舔血的江湖匪類。”

他拉開南王世子的胳膊將剩下的藥丸餵給對方,用帕子輕柔地包裹住還在滲血的傷口,“你要好好愛護這雙手,因為皇帝的手是不會受傷的。”

迫不及待吞下藥丸的世子虛脫地靠在墻上,喘息著問道:“江湖奇人多如牛毛,你為何不選他們當替身?”

“因為他們不配。”

朱翊鈞冷冷地說道:“南王世子可以死,但是皇位卻只有朱家的血脈才能坐。”

“可笑啊,實在是太可笑了!”

南王世子微微側著臉,任由冷汗從額角的鬢發垂落,“倘若父王知道自己費盡半生求而不得的皇位就這樣被人棄如敝屣,該會作何感想。”

朱翊鈞垂眸看他,“恐怕會比當日乍然見到愛子屍首時更加激憤難平。”

南王世子沈默了片刻,“我能問問你是為了什麽才想要拋下皇位的嗎?”

以己度人,他完全不能想象一個榮登九五之位的皇帝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也想象不到這世上還有比皇位更能讓人好似撲火的飛蛾一般前赴後繼、舍生忘死的巨大誘惑。

朱翊鈞盯著手中空掉的蠟丸,“朕曾經和你一樣屈服於小小的丹丸之下……”

他的眼神愈發亮的駭人,“直到那時朕才發現,生命的意義。”

南王世子不肯相信,“你說,你是為了生命的意義才放棄皇位?”

“朕知道你此刻一定又在心裏破口大罵,你可能還會覺得朕已經瘋魔了。不過朕要告訴你,朕從出生到今天從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直面心底的欲望。就像你渴望成為紫禁城的主人一樣,朕也要走出紫禁城去追尋畢生所願。”

朱翊鈞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所以朕希望你能好好守住朱家的江山。或許有一天,你我兄弟二人都能得償所願也未可知。”

皇帝這話一出,南王世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現在擺在世子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安安分分做皇帝的替身,二是再死一次。

做出抉擇的瞬間對他來說仿佛一生那樣漫長,只因從他點頭那刻開始便意味著要將自己的人生親手抹掉。

從這天起,朱翊鈞每日裏總要多擠出一個時辰來冷宮探望南王世子,手把手的教導他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傀儡。

等到世子手上的傷口全部長好,隱忍多日的朱翊鈞立刻帶著老太監孫免改頭換面以大內密探的身份離開了紫禁城,直奔之前打探到的龍綃宮主人的落腳地。

故此當風塵仆仆的宋辭一行人帶著人質返回江南時,才剛剛露面就被守在小樓附近的孫免堵了個正著。

老太監笑瞇了眼,“多日不見,宮主風采依然。”

“好說。”

宋辭打量著一臉非奸即盜的老相識,“公公特意守候在此可是有事相商?”

孫免不著痕跡的湊近幾步,輕聲道:“家主靜候多時,還請宮主撥冗相見。”

宋辭眉頭一挑,當今世上能讓掌管內廷的宦官奉為家主,此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她也見過不少尋仙問道的皇帝,卻沒一個跟這位似的連祖宗留下的家底都不要了。

不說其餘朱姓藩王是否擔得起江山社稷,單說眼前這一堆禍事就不適合讓皇帝卷進來。

“你這主子還真會挑時候啊。”

宋辭只覺得頭痛無比,“七童,你覺得天下間除了桃花堡還有哪處適合藏人?最好是安全到連頭發絲都不會斷掉那種。”

花家已經有了孔雀王子和玉天寶兩個禍頭子,實在不適合將皇帝塞進去。

花滿樓稍作思量,“除了海底的龍綃宮,恐怕也只有萬梅山莊了。”

“你是說塞北的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的住處?”

宋辭奇道:“我還以為你會推舉少林武當,或者其他名門正派。”

花滿樓輕笑,“並非少林武當不好,只是那裏人太多了。人一多就容易心雜亂性,反倒不如西門吹雪一顆赤誠之心。”

宋辭再問:“但一個心中只有劍的人又如何會關心他人的生死?”

花滿樓看了眼滿頭霧水的老太監,“他未必關心別人的生死,不過他一定在意約戰之人的心境。若是西門吹雪知道有人會妨礙你全力以赴的應戰,我想他一定會主動幫你掃清障礙。”

“看來最了解一個人的未必是他的敵人,也有可能是默默關心的朋友。”

宋辭笑道:“那就照你說的辦,將這對主仆二人送到萬梅山莊暫住。”

她又轉向不敢輕易開口的孫免,“還請公公帶路。”

老太監連忙作揖領著兩人穿街過巷去了一戶沒有牌匾的府邸,顯然是皇帝臨時買下的住處。

他剛要上前輕扣漆木大門,落後幾步的花滿樓便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不要動。”

孫免一臉不解,“花公子?”

花滿樓蹙緊眉頭,“好濃的血腥味,院中一共多少人?”

老太監立刻就慌了手腳,“除了家主和隨行侍衛,還有十個花大價錢請來的江湖好手。”

花滿樓正要說話,忽然看見一道寒光從大門縫隙中閃過,“小心!”

他反手推開楞在當場的老太監,探出折扇一擋將利刃逼回門內。

嘭地一聲悶響,大門應聲而開,現出一地橫七豎八、慘無人形的血葫蘆。

摔倒在臺階外面的老太監連滾帶爬地沖進院子裏,瘋了似的翻找著地上的死屍,“皇上!皇上!老奴有罪!老奴來遲了!”

“不必找了。”

宋辭快速地掃了一遍現有的屍體,“你的家主不在這裏。”

滿手都是鮮血的老太監這才呆楞楞地看向直對著前院的客廳,“家主還在屋子裏嗎?”

倘若皇帝有個好歹,他也只剩下自裁一條路可走了。

“屋內還有一人,卻不是你家主人。”

花滿樓環視了一圈僻靜的院落,默默走向門窗大開的客廳。

“看來我的運氣還不壞,非但用直鉤逮了條肥魚,還省下了剝皮拆骨的工夫。”

未及見面,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先傳了出來。

宋辭隨著花滿樓進了廳內才確認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正是多日未見的宮九。

他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扣著身邊的茶幾,良久才脫手襲來一道藍光,“宮主是海中龍王,可知海中的水鬼最終飄向何處?”

宋辭手指輕彈,繡花針銀蛇般竄向呼嘯而來的暗器,將它從半空中擊落。

一枚染著血跡的鮫人淚靜靜地躺在地上。

“願賭服輸。”

毫不畏懼地迎視著對方,宋辭淡然地說道:“難道吳明沒有教過你這個道理,還是說你輸不起?”

宮九的目光從二人身上飄忽而過,既恨又狠,“你說的不錯。這本就是一場以小博大的豪賭,勝則坐擁天下,敗也不過是一死而已。不論結局勝負,對於一個賭徒來說已經夠本。”

“更何況你們已經有了新的賭本。”

花滿樓問道:“皇上在哪?”

宮九笑得極為得意,“在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你最好能保證他永遠也不要出現,因為新皇會把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

宋辭冷漠地說道:“你知道朱姓藩王子孫加起來有多少人嗎,說出來都怕嚇壞你。狹天子以令諸侯這種事行不通的。”

文武百官不知道多想換一個更聽話的旁系藩王坐江山,至於她本人就更不會為皇帝做出妥協了。

宮九眸光緊鎖,“宮主乃世外高人,自然不會把凡夫俗子的性命看在眼裏。但是花少主呢,難道你也不在乎皇帝的生死?即便你不在乎皇朝更替,陸小鳳的安危又當如何?”

花滿樓不由側目,“你抓住了陸小鳳?”

從進入中土以來他一直沒有得到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消息,難保兩人不會遇到更艱難的處境。

宮九冷哼道:“還有他的酒肉朋友。不知道在花少主心裏,這幾個人的分量加在一起,比不比得過你身邊的這位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一個二十年不上朝的皇帝,渣作者真的覺得他做什麽都不奇怪。_(:зゝ∠)_

另,關於章節標題的設定也是無奈之舉,之前的某霜與蜜糖已經被高審了,渣作者實在不敢再犯。=、=

小樹苗長大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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